Monday, January 28, 2019

7/ 汉江两岸难民营中的芦苇小屋

人们试图在一片破败和混乱中照常生活。美国领事馆的工作人员仍按照规定,每天早上升起国旗,尽管他们不得不划船到旗杆边。交警在满是小船的街道上竭力维持着秩序。起初他们站在箱子上,试图让船只沿车道行驶,但随着洪水的上涨,他们不得不爬到树枝上。当水深达到2米时,他们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大型货船驶入市中心,撞上银行和仓库。

一位特别粗心的船主把自己的船开进了德士古( )的油库,引发了一场大火,火势之大,连消防队都无法接近。大火烧了三天,喷涌而出的石油带着火漂浮在水面上,有毒烟雾进入大气中。由于城市的电力系统早已瘫痪,德士古大火倒是提供了罕见的光源,照亮这末日般的场景:房屋摇摇欲坠,困在屋顶上的狗不停地吠叫,数以千计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。电力并不是人们在洪水中失去的唯一的现代便利。电报局、电话局和机场都被迫关闭。大段的铁路即便没被冲走,逃离到地势较高的轨道上的3万难民也让火车无法开入武汉。

这场洪水似乎让武汉一时之间失去了很多当时最先进的技术。从很多方面来说,这不啻于一场彻底的现代灾难。洪水释放出了一座工业城市特有的风险,零散的苯桶在街道上滚来滚去,煤油燃起的大火吞没了大楼,触电导致超过50人死亡。最糟糕的是,现代卫生的重要标志——下水道系统瘫痪,城市街道污垢四溢。很快,居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健康危机。数千人患上了痢疾、霍乱等水传疾病。但武汉居民并未受制于这场灾难。中国人历来热衷于慈善,慈善家经常出资为受灾社区提供生存必须的服务。1931年,武汉商界筹集了大量赈灾资金,其中一笔钱用于修建一条木质走道,供行人在被洪水淹没的街道上行走。赈灾资金还被用来支持粥铺、分发开水的船只,以及处理尸体的工作人员。慈善会馆(Benevolent Hall)在救灾工作中发挥了积极作用,佛教僧侣也纷纷出力,寺庙成为难民的栖身之地。中医大夫帮助饥民按摩肚子,分发防治疾病的药草酊剂。

在后来这场灾难的官方记录中,南京国民政府将自己描绘成了运用现代治理方法应对危机、拯救武汉的英雄。但在小麦和疫苗运抵这座城市之前的几个月里,是传统机构养活并照顾了50多万武汉居民。
这并不是说难民们完全依靠慈善精英们的援助。和大多数受灾民众一样,他们对自己的生存负责。在农村地区,失去农田的农民四处寻找可以果腹的莲藕、菱角和菰米。在武汉,人们则在街道上捕捞洪水中游弋的鱼为食。

洪水或许是人类的灾难,但为其他物种创造了良好的生态条件。青蛙和乌龟游到被淹没的房屋中,一个电影院则成了大群鸭子的家。其中一些物种对人类有害。蚊子和钉螺在大片被水淹没的区域中大肆繁衍,导致疟疾和血吸虫病的流行。但一些在洪水中茁壮成长的水生物种也给难民带来了额外的营养,补充他们日益减少的饮食。芦苇是另一种对难民而言非常珍贵的抗洪物种。芦苇大面积生长在湿地地区,是穷人的重要建筑材料;它们可以编织在一起铺到竹制的架子上,作为临时避难所。这些芦苇小屋虽然很简单,但胜在便宜轻便,遇到洪水上升——或者当地社区不欢迎他们时,难民们可以迅速逃生。对于1931年的难民们而言,这两个问题都是非常现实的。

虽然一些武汉市民对待难民非常慷慨,但也有人认为他们威胁着政治和经济稳定。当地军方坚定地认为共产党利用难民危机潜入武汉,于是颁布戒严令,并开着装有机枪的小船巡逻街道。任何涉嫌抢劫或其他颠覆活动的人都被当场处决,但即使是如此严厉的手段也无法平息这种恐惧,最终士兵们用枪将难民从市中心驱逐出去,将他们赶到郊区简陋的难民营,后来有数千人在这里感染疾病死去。对于相对富裕的外国人而言,生活就是另一番光景了。他们的租界位于武汉保护最好的地区,属于最后遭遇洪水的区域之一。洪水最终蔓延到租界时,外国居民们还以在水中骑马、在屋顶上打网球为乐。

但这股新奇劲很快便消磨殆尽。洪水散发着恶臭,没有电,灯和风扇都不能用,蔬菜和肉类的价格高到离谱。解决办法是乘船去武汉北部的外国俱乐部避难,里面的客人们无法进行赛马、马球和高尔夫等传统娱乐活动,只能盯着外面的漫天洪水,饮酒闲聊。由于市里的冰厂已经停工,他们只能喝不加冰的烈酒。不远处马厩旁边的看台上则聚集着许多难民。忧心忡忡的俱乐部老板雇船把马匹运到上海,并请求市政当局驱散难民,以保证俱乐部成员的卫生健康。

No comments:

Post a Comment